岑青檸從前看書時, 總會看到“小別勝新婚”這句話，那時她尚未深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。

直到喻思柏結結實實地給她上了一課。

他像是對她的膝蓋上了癮，用指節、掌心反覆丈量, 襪子褪到腳踝, 半掉不掉, 時快時慢地在空中晃。

來了興致，把襪子給她穿回去, 再撕開。

撕一次不過癮, 就著動作把她抱回房間, 打開女孩子的衣櫥，仔細挑選樣式, 親自替她穿上。

一晚上，撕了穿, 穿了撕。

岑青檸蹙著眉、含著淚, 沒有力氣反抗，只能隨他擺弄。偶爾哭得狠了, 他會心軟, 嘆息檸檸不愛運動，體力太差。

嘴上心軟, 動作卻又重又快，狠心極了。

於是, 喻思柏在閑暇時光給自己找了點兒趣事。

他盤算著怎麽讓岑青檸多出去運動，一周三次, 適中的頻率。

唯一的困難，是怎麽讓小姑娘答應。

周末, 岑青檸不用上課。小辣椒從洛京回來。

聽喻思柏說, 周禮安每周都會飛去洛京, 周六去，周天回。陣勢大得比當時小辣椒追喻思楊更轟轟烈烈。

周、衛兩家有意聯姻的傳言也愈演愈烈。

一群人約了周六晚上吃飯。

周禮安和小辣椒一起到的，喻思楊隨後。

三人許久沒在同一個場合遇見，三雙眼睛對上，默契地沒進包房，站在門外等喻思柏兩人。

喻思楊拿眼偷偷瞧對面兩人，小辣椒站得離周禮安有段距離，看著倒不是很親密的模樣。

才看了兩眼，周禮安的視線看過來。

他輕咳一聲，佯裝看天：“我哥和檸檸怎麽那麽慢？”

三人跟木樁子似的站了一會兒，喻思柏和岑青檸姍姍來遲。

喻思楊迷茫地盯著路邊騎著共享單車過來的兩人，下意識道：“我哥窮成這樣了？還是岑義謙破產了？”

周禮安哂笑一聲，沒接話。

小辣椒一見岑青檸來，忙不疊往她身邊跑，脫離令人窒息的氣氛。

喻思楊沒心沒肺，周禮安可不是，他這陣子醋勁太大，她有點兒吃不消。

“檸檸，你們怎麽騎車來？”

小辣椒也納悶，這兩人湊在一起還湊不出輛車來？

岑青檸幽幽嘆氣：“鍛煉身體，解鎖新玩法。”

小辣椒一楞，沒聽懂她話裏的意思，還想再問，喻思柏捂住了岑青檸的嘴，不許她在外面胡說。

岑青檸只恨自己意志不堅定。

喻思柏提出每周三次鍛煉身體的時候，她第一反應是拒絕。但這男人懶懶地笑了一下，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副手銬，指尖靈活地勾著泛著金屬光澤的手銬，問她想不想玩。

她被勾得心癢癢，內心告訴她想把喻機長銬起來。

於是……就變成了這樣。

晚上的聚餐不止她們五個人，關系近的那一圈朋友都在，大部分是上次五一假期一起出去玩的朋友。

今晚的主角是喻思柏。

“海上迫降”的事他們多是從新聞或是被人口中得知。今晚難得聚會，當然不肯放過當事人視角。

喻思柏看了眼身邊的空座，剛剛小姑娘跟著小辣椒跑了，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。

她不在，他沒什麽顧忌。

“事發的時候沒想那麽多。”

喻思柏記得當時的感覺，他冷靜到了極點。

副駕駛慌亂地說著啟動失敗，他卻覺得周遭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。

他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名機長，他用自己的所學、經驗，做出了能力之內最好的決策。

這是一個過分冒險的決策。

但他知道，他能迫降成功。

喻思柏懶懶地笑了一下：“唯一放不下的是小公主。本來就難追，真要出了意外，小混蛋轉眼就把我丟到腦後。”

眾人一陣哄笑，打趣他魅力不夠，被小公主捏得死死的。

喻思柏由著他們笑，他樂得被她捏得死死的，也樂於從別人口中聽見這樣的話。

他支著臉，等著小公主回來。

岑青檸被小辣椒拽出去，兩人找了處僻靜的地方喝茶，賞月看花兒順便談談心。

“你們真要聯姻了？”岑青檸問出最想問的。

小辣椒說起這件事便恨得牙癢癢：“周禮安他和我玩兒陰的。什麽公子如玉、溫文爾雅，他們全被他騙了。”

岑青檸眨眨眼，喊“周禮安”喊這麽順口，看來感情不錯。

她真誠發問：“怎麽陰的？”

小辣椒嗚嗚兩聲，悔恨不已：“我把他睡了！睡就睡了，大家都是成年人。結果那周他就去我們家了，話裏話外就是要我負責的意思。我連夜從洛京被喊回來，一整晚都雞飛狗跳。”

那晚，回憶起來都是兵荒馬亂。

小辣椒一路忐忑不安地從洛京趕到東川，暗自猜測著這次懲罰是斷生活費還是禁足。沒想到回到家，對上幾張眉開眼笑的臉。

衛家人欣慰不已，誇讚她不但眼光好，本事還大。

周禮安這朵花都能被她折了。

小辣椒一臉茫然，被家裏的人反應打了個措手不及。

而罪魁禍首，泰然自若地坐在沙發上，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，對她彎了下唇。

她都要氣死了，他居然還笑得出來。

小辣椒郁悶道：“我還在努力抗爭中。”

岑青檸聽到“我把他睡了”五個字，不由讚道：“比我有出息多了。他現在還管著你？”

小辣椒下意識點頭，話到嘴邊卻楞了一下，後知後覺最近周禮安確實不怎麽管她了。

她要去玩，他就陪著。她不想見他，他便離得遠遠的。

這幾乎不是周禮安了。

他不斷地打破原則，違背心意。將兩人之間的主導權交到她手上，由她來把控節奏。

可她一直在往後退。

小辣椒趴在桌上，沮喪道：“檸檸，我好像……好像變得不像我了，我為什麽會害怕？”

她追喻思楊時轟轟烈烈，面對周禮安卻畏首畏尾。

岑青檸輕聲問：“你現在開心嗎？”

小辣椒認真思索片刻，回答她：“沒有不開心，但好像也沒有開心。躲著他，其實挺沒意思的。”

這陣子，她出去玩看不見他，偶爾會失落。

連平時覺得有趣的事似乎也沒那麽有意思了。

岑青檸建議道：“或許你可以用別的角度看他。拋去你們從小認識的情分、家裏的關系，再去認識他，可能會有不同的感受。”

小辣椒似懂非懂，親昵地摟住岑青檸的胳膊，“檸檸，和你聊完我開心多了。走吧，回去吃飯。”

岑青檸出來吃飯，聽了一手的八卦，順便當了回情感導師，飯後散步回家當鍛煉身體。

初秋的夜，晚風微涼。

喻思柏牽著女孩子的手，不厭其煩地描摹她的指節，纖細又小，捏起來有一點點肉感。

“瘦了。”他忽然說。

岑青檸微怔：“有嗎？”

她這陣子沒太關註自己的體重。

喻思柏輕嗯了聲，低頭在她發間親了親，“本來該陪在你身邊，沒想到調查進行了這麽久。”

聽喻思楊說，她平時的狀態不錯。

他擔心的事沒發生。

喻思柏丈量著她腕骨的尺寸，斟酌著問：“最近有沒有做噩夢？”

岑青檸微仰起頭，對上他擔憂的眼，抿唇笑起來：“沒有，睡得很好。沒有夢到那一天，也沒有夢到小時候。”

“你呢？會不會夢到那天？”

岑青檸知道，有些人經歷了重大變故會有心理創傷。

就像她，因為當年的墜機事故留下了創傷，從此不敢坐飛機。

喻思柏揉揉她的發，示意她放心。

“這樣的事我經歷過。偶爾夢到也是在回憶自己的操作和決策，會不會有更優的選擇。”

他眉梢微揚：“最後的結果都一樣。我已經做到了最好。”

喻思柏在面對飛行時，永遠強大而自信。

她永遠會為這樣的喻機長著迷。

岑青檸笑著抱上他的腰，雙眼亮晶晶地誇他：“當然啦，你可是我的機長誒。我從全世界選出來的。”

喻思柏彎唇一笑，低聲問：“檸檸，以後只做你的機長好不好？”

岑青檸怔住，緩慢地理解他話裏的意思。

她遲疑地問：“……只做我的機長？”

喻思柏低眼，神色溫柔地看著困惑的小姑娘。他的檸檸，從來都沒有阻止過他追求夢想，她妥協，她克服。

她已經做了那麽多，經歷了這樣的事還是沒想過讓他放棄。

她那麽好，那麽勇敢。

最近，喻思柏在接受調查時，時常想起兩個月前的那日。

他舍不得她。

這是喻思柏事後才有的感覺。

那時是千鈞一發之際，沒有那麽多時間留給他自己。

等塵埃落定，他獨自坐在南渚的港口。海岸遼闊，海鷗潔白，風裏有淡淡的鹹濕味道。

喻思柏的腦中掠過許多事。

家人一輩子的執念。

那晚坐在窗邊遙望遠方的遇難者家屬。

家屬口中希望能駕駛屬於中國的飛機的小女孩。

還有，今天死裏逃生的乘客們。

他在那瞬間忽然意識到，他或許能拯救他的乘客，可世界上還有無數人，每天都有數萬的航班在飛行。

他動搖了。

喻思柏想到岑青檸，想到墜毀在太平洋的那架飛機，想到迫降時瀕臨絕望的乘客。

這些想法在看到她向他奔跑來的瞬間，都化為了一個念頭——

他想為檸檸，制造出更安全的飛機。

喻思柏原本不用休息那麽久。

他在調查結束後向總經理提出辭職。總經理第一反應當然是不同意，勸他多休息一陣，給他安排心理醫生等。

他明白這時候辭職傳出去對公司不好，於是改口說考慮一陣。

他想了很久，該怎麽和岑青檸開口。

她為了克服飛行恐懼，做了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。他不想讓她覺得，做的這些都是無用功。

“檸檸，我打算辭職。”喻思柏輕舒一口氣，在靜謐的夜晚吐露心聲，“我考慮了很久，不是心血來潮。”

岑青檸停下腳步，認真詢問：“是因為我嗎？”

喻思柏目光柔和：“不全是，是我的觀念發生了改變。以前我想要自由，現在我想做更多的事。”

為岑青檸，也為更多的人。

這件事並非在朝夕之間就可以完成。

但他不是一個人，他和無數人一起共同努力。

岑青檸拽著喻思柏的手，一時沒說話。

夜風裏，他沈靜的眼神裏有力量，情緒平和，如他所說，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。

他已經決定了。

岑青檸抓緊他的手，確認道，“我現在已經好多了，你有工作的時候不會那麽焦慮。你知道的，對不對？”

喻思柏溫聲道：“知道。檸檸很勇敢。”

岑青檸猶豫片刻，輕聲說：“喻思柏，其實那天……我慶幸過那架航班的機長是你。因為你，所有人都活了下來。他們的家人不用經歷痛苦，不會變成我這樣的人。”

那時那刻，她真切地意識到，喻思柏屬於藍天。

他會在藍天中創造奇跡，施展魔法。

岑青檸對喻思柏露出笑容，軟聲道：“你是我的英雄，喻機長。”

他不光拯救了飛機上的乘客，也拯救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小女孩。

“我希望不論你做出什麽選擇，都是因為你想做。不是因為我，也不是因為任何人。”

她攥緊他的手，努力告訴他她沒事。

喻思柏註視著對他笑的女孩子，無奈道：“檸檸，你對我未免太苛刻。我是人，有情感，有在意的人，有軟肋。你對我確實有影響。因為你，我開始關註從前被忽視的人群；因為你，我看到更多的可能。我當然可以選擇繼續做民航機長，但有些事我不去做，怎麽會知道我不能做得更好，創造更大世界？檸檸，是因為你的勇敢，讓我也變得更勇敢。”

他看到她的勇敢，看到更大的世界。

那是隱藏在藍天之下，由無數人一起運作的“空中城市”。

岑青檸鼻尖微酸：“我一直怕自己做得不夠好，不能像媽媽、像你一樣勇敢。但我很努力了。”

喻思柏捧著她的臉，和她微紅的眼睛對視著，輕聲說：“檸檸做得很好，我知道你很辛苦。以後我會做出更好、更安全的飛機，讓你不那麽辛苦。這是我們該努力的事。”

岑青檸含著淚緊緊抱住喻思柏。

這是她愛的人。她愛他的勇敢，愛他的無畏，愛他的溫柔，愛他永遠有一往無前的勇氣。

她也因此變成了更好的人。

“喻思柏，我愛你。”

她埋頭在他懷裏，小聲說。

喻思柏收緊懷抱她的手，玩笑道：“小公主一諾千金。可惜我沒錄下來，她會不會轉眼就翻臉不認人？”

“你再說一遍？”

岑青檸更用力地抱他，又說了一遍：“喻思柏，我愛你。”

她願意說千萬遍。

她願意說千千萬萬遍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這兩天小喜出差！存稿箱和大家見面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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